1996年的爱情
火车开动时,剑虹向我做了一个手势。我不明白,也不需要明白了。站台上的他,连同那个我快乐过悲伤过的城市在我视线中越来越远,渐渐消失了。
我永远也不会再流着泪恳求你不要离开,永远也不会再拉着你的手不肯放开了。那个七月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爱如生命的人绝尘而去,连头都没有回,那种万箭穿心的疼痛让我真真切切地明白了,无论你如何想挽留却根本无法留住的心情。你只能看着你的信念和爱情象沙子一样从指间无情地流走,根本无能为力。
我在两节车厢之间的吸烟处一个人靠窗抽烟。拿出最后一支烟时,一簇火苗啪的在我眼前亮起。我转过脸,一个举着打火机的男孩笑盈盈地看着我。
他是刘桐。
那一年深秋,我收到了健治从日本寄来的包裹。里边有咖啡、煎绿茶、一个海螺、一个神社里求来的护身符、三封信和一些照片。有我们在鬼见愁的合影,香川的海景,还有几张在沙滩上用手写的字,是健治用中文写的。我一张张看下去,第一张是“学业有成”,第二张是“重逢”,第三张是三个清晰的大字:“我爱你”。
我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照片上。
从餐厅出来,刘桐一只手撑起伞,另一只胳膊恰到好处地护住我,却一点也没有碰到我。在孤单的日子里我曾经无数次渴望着有一只胳膊在伞下温暖地搂住我,可是这个时候,我又哪怕淋它个透湿呢!
那一年我满二十岁。
十月是北京最美的季节。下午暖和的阳光下,操场边的法国梧桐一片金黄,层层叠叠的黄叶盖满枝桠,把深秋那蓝得一尘不染的天空分割得支离破碎。我坐在长满加杨和白桦的小树林里,看健治的信。他在存钱,计划第二年春天再来中国。我把健治寄给我的磁带放进walkman,耳机里传出的是谷村新司那首熟悉的老歌:“……在日本的某个地方,有人在默默地等待着我……”
生日那天,我收到了九十九朵深红的玫瑰,满满的一大捧。我哭了一夜。为了有那么多人爱着我,可是他们都不是我爱着的人。
我不肯再见刘桐,因为他的玫瑰在我心里是不会开放的。可是他真的是一个好人,好人应该有好报。这个每个星期五都会来陪伴我的人,就这样被我轻轻地推开了。
生日过后的第二个星期二,下午在梯形教室上大课,政治经济学。课间休息时,我低头用铅笔在书上做记号,突然一张包裹单放在眼前。那上面是我曾经看过无数次的笔迹,物是人非的今天,这样突兀地放在我面前,熟悉得刺眼极了。
我没有上下一节课,一个人骑车去了邮局。拿着那个小小的纸盒回到宿舍,大家都还没有下课,房间里空无一人。打开盒子,里面有一件他的旧衣服,那是我向他要的唯一的一件东西,本以为他不会再寄给我了。衣服上放着三盒德国产的胃药。我的眼光掠过药盒,突然涌起满怀愤怒,既然当初那样对我,现在又何必作态关心我!分了手,我也不需要你的同情,我有我的尊严。
那件旧衣服是他以前常穿的一件短袖汗衫,充满了我曾经熟悉的气息。我伸手拿起它,手指忽然触摸到一样东西。
是三封信。
头两封信还象从前一样,叙述着一些生活中鸡毛蒜皮的小事,他的口气很平淡,就好象我们并没有分开一样。第三封信是我生日当天写的,他说,分手后,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没有了信,起初也没有什么不习惯。可是长期以来事无巨细都在信中分享,可能是一种惯性吧,他仍然偶尔会写写信,只是不寄走罢了。在这样的轻松中,他却一天天地感到虚无。我给他的朋友写过一封信,因为那个男孩子曾经安慰过我。信封上我没有落款,甚至没有写北京两个字,可是他仍然认出了我的笔迹。他说,那时他感到了妒忌,我怎么能写信给别人而和他毫不相干呢?也许就是那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了我们已经不再有任何关系,虽然这是他一直渴望的一种解脱,他下了半年的决心终于成为现实,可是在他清楚地看到这个现实呈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刻,他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