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安,我的爱
伊凡是在第二年鲜花盛开的五月嫁给斯尘的,那时她二十五岁。
没有鲜花汽车,没有豪华的婚宴,领取结婚证的当天晚上,伊凡在父亲留下的狭窄的单元房内点起蜡烛,盘起自己的一肩长发,斯尘始终用一种温柔而欣喜的眼神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然后,他们面面相对地干了一杯葡萄酒,这就是所有的仪式和承诺了。婚后,伊凡跟着斯尘到遥远的乡下看望了一下斯尘的父母。那像泥土一样淳朴的老人对她的到来喜不自胜,他们给了她亲爹亲娘一样的关怀,使她多少感到了这门婚姻的温暖。
婚后的生活像一杯白开水一样平淡无奇。伊凡煞费苦心地经营着这个家,每一件小东西每一件小事情都凝聚着她的心血,而斯尘也慢慢改掉了单身男人懒散的毛病,变得勤快而整洁。所有的人都认为这是一个琴瑟和谐的幸福之家。
伊凡同样煞费苦心地经营着爱情。她将一切与杨光有关的内容束之高阁,像避开泥沼一样小心翼翼地避开它们。
二十六岁生日那天,伊凡早早地结束了采访,先是买了一身漂亮合体的时装,然后又到美容院把自己修饰得焕然一新。走在回家的路上,她想象着丈夫看到自己容光焕发的惊喜心情,想象着一进门就能看到的玫瑰花、生日蛋糕和蜡烛,心情格外舒畅。然而现实跟想象相去甚远——没有什么玫瑰花、生日蛋糕和蜡烛,丈夫正系着围裙在狭小的厨房做着例行的家常便饭——他完全不记得伊凡的生日。发现伊凡容光焕发地走进厨房,丈夫只不过比往常多打量了她几眼,说了句“回来啦?”便又埋头做饭。
从此伊凡明白了,现实的婚姻与浪漫的爱情无关,至少是关系不大。再过生日的时候,她甚至学会了自己给自己买蛋糕和玫瑰花。
当然,斯尘也有令伊凡十分感动的时候,比如伊凡怀孕和生病时斯尘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平日里斯尘为她做的每一件琐碎的小事。渐渐的,伊凡觉得自己真的爱上了斯尘,并且离不开这个家了。有时她甚至想,幸福或许就是一杯白开水。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流水般地消逝。
当一切都似乎尘埃落定的时候,杨光的再次出现给伊凡的生活掀起了轩然大波。
那一年的晚秋,天格外蓝,阳光格外高远。
一天下午,伊凡忽然被告知:杨光不久就要回国了,她要准备去采访。
原来,今年三十五岁的杨光已不再是当年的流行音乐节目主持人兼歌手,而是一位美籍华裔青年学者、大学教师,是当地声名鹊起的华裔作家,不久将回本市探亲,并向母校T大学捐赠一笔助学款。
回家的路上,街上的高楼大厦以及熙来攘往的人群在伊凡眼中不复存在,甚至道路都变得模糊了。
回到家里,她的神不守舍让斯尘莫名其妙。
几天以后,杨光真的从大洋彼岸归来了。
伊凡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杨光回母校的情景那是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还是旧日的宿舍、教室、餐厅和球场,还是旧日的图书馆和礼堂,还是旧日的朋友和师长,虽然经过岁月的洗礼,人和物已经或多或少地改变了面貌,却仍然令杨光兴奋和激动,像个故地重游的孩子。
捐赠助学款的仪式尽管没有张扬,还是来了很多记者,他们忙着摄影录像录音,只有伊凡静静地观察着,她忽然没有了抢新闻的欲望——在她看来,杨光的回归很自然,就像一个老朋友说过再见之后,真的很快见面了一样。
直到傍晚,记者们纷纷离去,杨光也坐进轿车准备离开,伊凡终于面带微笑缓缓趋前。
杨光欣然接受了伊凡的采访。
他们并肩走在校园的林荫路上。那是一片小小的枫树林,在夕阳余辉的映照下,每一片枫叶都是一团静静燃烧的火焰。杨光穿一件黑色风衣,目光深锁在黑色墨镜后面,晚秋的风温柔地抚过他依旧明净的前额。他就这样和伊凡向枫树林的纵深处走去,这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