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缘
一九六七年秋天,县城两派武斗不已。养父母无法说书,生活无着,便想到上海去找有老关系的几家书场帮忙,开讲几场,赚点钱聊以度日。谁知到上海一看,书场都已关门,熟人也已不知去向。眼看开讲无望,想待在上海,又盘缠将尽。失望之余,只得打道回府,到乡下另想办法。这一天下午,阴云密布,秋风萧瑟,夫妻俩倦缩在火车站候车室的长椅上候车。他们也没有注意到旁边什么时候坐下了一位衣衫蓝缕,怀抱婴儿的青年妇女。那个青年妇女却不断的打量着他们,接着主动的与他们打起了招呼。养父母两人坐着无聊,便一起聊了起来。相同的生活困境,拉近了她们的感情距离,双方的话越说越投机,不多一会便象老朋友一样亲热了。妇女从谈话中知道了他们是一对艺人夫妻,男的姓阎,人到中年尚无子嗣。虽然生活清苦,居无定所,但为人忠厚。不知不觉他们的上车时间快到了。青年妇女忽然说要上厕所,请阎师傅暂时抱一下她的婴儿。阎师傅夫妻俩欣然同意,只是叫她快一点,以免耽误他们上车。奇怪的是青年妇女走前长久的吻着她怀中的婴儿,一边嘴中喃喃的不知说些什么。然后便连包裹将婴儿交到了阎师傅手中,快步而去。
想不到人去如黄鹤,不见综影。为了等她,将婴儿还给她,阎师傅夫妻俩当班火车票作废。第二天又去候车室等了一天,仍是不见青年妇女人影.这时,他们的袋中只留下一张火车票钱了。回想起妇女走时的异常举动,夫妻俩怀疑青年妇女是故意不来的。没奈何夫妻俩打开婴儿的包裹一看,里面有一把银锁和一张纸条。纸条上字迹端正,看来不象是临时写的,估计她是预先写好放在包裹里,存心要把婴儿送人的。纸条上写着:“我是一个前途坎坷的人,女儿跟着我只会吃苦。为了女儿的将来,我只得忍痛将女儿送人抚养。我看你们是好心人,又无子女,一定会待我女儿好的。”下面写着婴儿的出生年月。看完纸条阎师傅久久无语:想不到多年说给人家听的故事今日降临到了自己头上,真象是上天的刻意安排。此刻他看看怀中可爱的婴儿,真是他们想要的;但前面等着的却是穷困潦倒的生活,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如何过下去。思虑再三,总是舍不得丢下婴儿,自行离去。就这样他们带着婴儿回到了家乡。
这里三个老人相对稀嘘,语声哽咽,想不到这辈子还能见面。但阎雯却怎么也悲伤不起来,眼前这个花白头发的老妪真是自己梦中的亲娘?为什么当初将我随手送人?满腹疑团无从解答,于是拿着银锁呆在一旁。
老妪是谁?她叫方岚,年过半百。当年大学毕业参加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在工作队内部“四清”时,自己上溯三代,无限上纲,挖阶级根源,上中农被说成是漏划富农。“四清”后虽然成分没有改,但工作队领导认为她这样的人参加工作队不太合适,于是提前分配到某县工作。那个县的人事部门看了她的档案,竟把她安排到乡里工作。那时的她着实有点垂头丧气,因为当时地主、富农是阶级敌人,是专政对象,没有社会地位。她虽然不是,但“可能是”三个字就足以让她倒霉一辈子。知道情况的人都会对她敬而远之。入党、提干这样的事更不会有她的份。
在乡里她小心翼翼,闷头做事,少说话。可是她的美貌还是招来了麻烦。不久,一个乡干部开始追她,信誓旦旦,不嫌弃她的成分,不管有什么风浪都不会离开她。她动心了,信了他的誓言。草草的结了婚,怀了孕。这时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在清理阶级队伍中,她被作为漏划富农被造反派揪了出来,带着身孕被关在“牛棚”里交代。正当她需要支柱的时候,那个信誓旦旦的人却为了能够作为“三结合”的革命领导干部,竟抛弃了她,和她划清界线,离了婚。当时她真想一死了之,但她舍不得肚中的孩子,她一定要把她生下来。做产时,她住进了医院,管理较松。她乘机逃了出来,带着婴儿四处流浪,东躲西藏,乞食为生。可是她的女儿因为得不到应有的营养,越来越瘦。她心疼极了。看形势她的流浪生活远远还没有到头。为了女儿能够更好的活下去,她决心把她送给人家。她开始留心周围的人,她要为女儿找一家可靠的人家。那天她总算找到了阎师傅夫妻,决心把女儿送给他们。但子女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要把心头肉送掉,娘的心头是多么痛苦。因此她把女儿留给了阎师傅后,一直躲在暗处看着,生怕阎师傅会丢掉婴儿自己走了,她好再去抱回来。心里不知有过多少次的冲动,想出去抱回自己的亲生骨肉。一直看到阎师傅夫妻带着孩子上了火车,她才放心的离开火车站。送掉了女儿后,她的心里不知流过多少泪,做了多少梦,梦见她接女儿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