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命
小学时代怕放假。放假了,别的孩子可以轻松地钓鱼、放牛、玩耍,而我可能会不得不接受一项疲惫不堪的任务———牵命。 “牵命”是以前我的父辈、祖辈中几乎所有人都曾有过的经历。我从八岁起,用一支竹篙牵着后面的爷爷,东奔西走,四处算命。只要是星期天,不落雨下雪,就会到方圆十里的湾子转悠,早出晚归。一旦放了长假,往往就要出远门,到东边数十里外的黄冈、团风甚至浠水,一去二十来天。那儿是爷爷淘金的老“根据地”,淳朴的人们相信命运,也喜欢算命,更迷信爷爷这位资深“老先生”。 刚开始时我是极不情愿的,主要是脸皮薄,怕生害羞,因而老是低头走路。渐渐地适应了,才发现爷爷的人缘极好,纵横三四个县处处受人尊重,也就慢慢地打消了低人一等的念头,反而愈来愈喜欢爷爷手中那招牌式的两块竹板敲击的清脆的声音。 爷爷的竹板声有着独特的节奏和魔力,那是他的标志。每响到一处,人们就知道老先生来了,于是很热情地请进门,倒杯茶水奉上,再报上年月日时辰,或是抽一支签,听爷爷细细掐算解说。午饭时分,不管到哪一家,主人都会盛来一碗热饭菜,爷爷总是将它留给我,除非人家再盛一碗,否则他是不会吃午饭的。那时算一次命一般收5分、1角钱,而供饭的人家即便多算几次爷爷也不取分文。返家的路上,爷爷总会买些甘蔗、水果糖、麻花、狗脚(一种油炸食品)慰劳我的馋嘴,我自然欢喜得不得了,晓得爷爷最疼我这个长孙。他为我想得远想得周全,甚至在我三岁时就同他的干亲商定了我和对方女儿的娃娃亲,弄得我牵命时一进那个湾子就发怵,进了未来丈人的门立马会被隔壁左右取笑得面色绯红。 其实,一天下来,少说也有五十里的脚程。特别是夏天,头顶炎炎烈日,脚踏滚烫的土地,滋味颇不好受,我却未看见爷爷喊一声累,叫一声苦,只是一条拭汗的旧毛巾从不离手。生活锤炼了他的坚韧。 爷爷是慈祥善良的。年轻时在广济算命收养了一名孤儿———我的二叔,将他带大直至成家立业;老年时在浠水算命收养了一名孤儿———如今与我情同手足的三弟,也将我从四年的牵命中解放出来安心去读圣贤书。爷爷仁慈宽广的胸怀使得他成为远近周边有口皆碑的人物,我也从小就受到了博爱与从善的熏陶。 一个燥热的初夏,早饭后,爷爷将瘦削而有力的手搭上了我的肩膀,执意让我送他到街上坐下算命。黄昏时分,方见他被邻人引回来,坐定后刚端起饭碗就倒下了,脑溢血夺走了他七十七岁的生命。爷爷去得突然而从容,但最令我难以接受的不是生离死别,而是节俭的老人中午忍饥挨饿,死前没能吃上一顿饱饭。那情景成为我心中永远的痛。爷爷既走,牵命就成为我永恒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