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长发
“这儿需要你这样的人,分配时你能来就好了!”老曹看了我一眼。
这是我早就怕他问的话,忙埋下头,无语。老曹明白了些什么,就言及其他事了。
翌日午,老曹主持,老师们凑钱为我饯行。猜拳声中,我努力寻找那一肩的长发。老曹与我碰杯,耳语:“卉儿病了!”我欲问句啥病时,老曹走开了。这酒从午直喝到天昏地暗。我喝得泪流满面。
老曹搀着我回到宿舍。至门口,他拔腿就走了。我踉跄一步撞进了宿舍,恍惚中,一长发女子从木桌旁站了起来,是卉儿。
“山里的黄酒是有后劲的!”一声柔柔的怨,一杯泡开的茶就放在我的面前,而那袭长发便顺势遮住了我的视线,暗香浮溢。我满眼所见的,是一条飘荡的墨亮的河。在她为映山红换完水时,我有些冲动地握住了那双纤巧的手儿。这双温润柔绵的手儿抖颤了一下,就羊羔样的由我握着,那枚瓜子脸儿上便开了两朵映山红。她说:“明日这个时候,你该在城里了,这花就只有孤独了!”我没有回答,却有点粗莽地吻了下那妍润的唇儿。没有刻意的反抗,却呢喃细语:“你,毕业后能来这儿吗?”盈盈的双眼饱含着期待。挤进城里,做城里人是我求学时就有的强烈心愿。我有些茫然地摇摇头。突然,泪水夺眶而出的她挣脱我的手,转身夺门而走了。
第二天清晨,老曹送我到柳镇小站,一路无语。至月台,他把一封信交给我:“回城再看吧。哦——本来卉儿也来的,可她病了!”我一颤。汽笛响声中,蓦地发现远方有个熟悉的影子……
待回到城里,我打开了那封信,是卉儿的,里面装了20根纤长的整齐的秀发,一页纸上写了几行话——我知道你是不属于柳镇的,可我又去痴心什么?又去梦想什么……以下的便模糊不清,那该是长发女子的清泪了。
数月后,我毕业分配来到了汽车城十堰市,我在惶惶然中,百倍小心地给老曹写了封信,将我几年师范的教材寄给了卉儿。我是同一天收到老曹和卉儿信的。老曹在信里忏悔,说他一手制造了一个悲剧,可他又说学校太需要人了,山里的孩子太需要老师了;他想通过卉儿留住那个年轻人,“可我失败了!”
卉儿的信,令我不忍卒读: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从这一年始,每逢新年,我都会收到来自远方的一张自制的、精美的贺卡,除了1995年,那一年,四十几岁的校长老曹倒在讲台上没再起来。同时,我又从另一个老师的信中得知,一生未娶的老曹深深地爱着他的学生卉儿,平时谁也未发觉,只是在整理他的遗物时,从他的日记中发现的。据说,因为这事儿,县上追认他为优秀教师的事儿也泡了汤,说老曹的思想意识上有问题。卉儿不服,跑了几次县上未果。
去年的冬天很冷,我再次收到卉儿的贺卡,卡面是放大的彩照,我认得出是柳镇中学的全景,那幢新盖的教学楼格外地夺目。开始厌倦都市生活的我热泪盈眶,朦胧中,一袭长发的女子,双手捧着一束火红的映山红款款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