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草莲
从街心花园向东望,是市立医院镶着红十字的病房楼,每到下午,夕阳就从每扇窗子的玻璃上斜斜地划过去,自西向东依次反光。穿着一色蓝白条纹病号服的人看起来都没什么区别,纷纷在阳台和窗口前漫无目的地张望,或者三三两两到这街心花园来散步,表情悠闲,行动柔和缓慢。
陆扬无论如何不能把眼前这张脸同其他毫无特色的脸混同起来,尽管她也穿了同样的病号服。这年轻的女孩与医院肃穆的氛围不调和,与街心花园的闲散不调和,与其他病人的安详不调和。她像是从莫名其妙的地方莫名其妙地冒出来坐到他面前的,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肤色稍有些苍白,眼睛不大,笑起来就眯成一对小月牙儿。那身病号服与她头上一顶红色绒线帽搭配在一起,感觉有点滑稽。
她歪头端详着他面前摊开的课本和笔记,包括笔记本上他的名字。“陆——扬,名字挺好听的嘛,你是学生?”
“不像吗?”陆扬也歪歪头。他这会儿被课本里的内容搅得发昏,并不介意一个莫名其妙的女孩子跑过来问莫名其妙的问题。“你也并不像病人呀。”
女孩得意地笑了,眼睛又眯成一对月牙儿。“我每天都看着你到这儿来对着课本发愣,挺好玩的。”
陆扬朝病房大楼的窗子瞟了一眼,“你在哪一间?”
女孩狡猾地摇一摇头。“不告诉你。”
“那——你得的是什么病?”
女孩的眼光转开,在街心花园里扫了一圈,“谁知道,管它呢。原来我最盼着得场大病好不去上课,这会儿如愿了,可我偏偏又想回去上学。对了,你上几年级?”
“我没上学。”陆扬犹豫着,拿不准跟这女孩子说到什么程度,“我妈有病,我只上完中专就出来工作了,可现在工厂不景气,我想另找工作,学历又太低,所以就想再上学。这不,马上就到成人高考了,我想试试能不能考上。”“这样呵。”女孩子手托着下巴,听得很认真,“那你能跟上吗?”“挺吃力,要不怎么老发愣呢。”他故作洒脱地摊摊手,不知道她会不会察觉他藏在洒脱下的无奈,“很多东西我都没学过,课本我也没借全。不过,我没别的路好走,家里没路子,要是自己再不努力,也许这辈子就废了。”
“哦——”女孩子沉思了一会儿,目光忽然灵活地一转,“也许……也许我能帮你呢。”
“你能帮我什么?”
“别小瞧人呵,我上高三了,本来今年七月要参加高考呢,在班里我可从没下来过前五名。”她脸上的自信和骄傲随着下巴一起向上一扬,“你以为我只是个病人啊?”
“再有十来天就考试了,你帮也来不及了。”陆扬苦笑了一下,“我已经想好了,今年不行,明年再考,反正我还年轻。”
“这还差不多。”女孩下意识地用指尖在石桌面上敲着,好一会儿才说:“那么——这样吧,你什么时候考试?”
“下星期六和星期天。”
“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女孩自言自语。陆扬没听清楚,“什么?”
“我要动手术了,大夫说就在这几天。这几天我可能出不来了,不过——”她抬起头向病房楼望着,“五楼上那扇窗子,看见了没有,窗台有盆花的那一间——”
“看见了,那是什么花?像盆韭菜似的。”
“才不是呢。”女孩子嗔怪地瞪他一眼,“那是麦草莲。”
“麦草莲?”
“就要开花了,开出的花是白的,花心是嫩黄的,能开好多天呢。我一直想如果它能开到我做完手术还不败,那我的病就会好,如果它败了的话……”
“你们女孩子就是这么迷信。”陆扬把她的话截断了,“你又没什么大病,别吓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