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
远山鼓着眼珠,艰难地咽下一口苕后,眼珠接着一个轮翻,没好气地说:“滚!老子一屋人通共也才只这几个苕。”“那就给半个!”眼巴巴的声音。“给你一个卵!”远山毛焦火辣,对着独眼鬼当胸就是一掌,鬼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半天才爬起来。他揉了揉酸疼的两辨屁股,嘴里小声咒骂着离远山老远地坐下。
胃袋里的老鼠茁壮成长,开始躁动不安地拚命撕扯起来。独眼鬼痛得简直直不起身来。他眼睛在山沟里搜寻一回,知道湾子里的人对自己偷鸡摸狗深恶痛绝,决讨不到半点吃物,他只好将裤腰带恶狠狠地紧了一紧,抬起头来看了看天。这时已是黄昏,暮色稀薄,山沟里看不到落日,只能看到西边的云朵象一群红色的奔马,鬼知道当这群马回栏后天就要黑下来了。这时,一个大胆的决定在他的脑壳中闪过:下山潜回湾子,搞点吃的,“老子就不信,老东会跑到湾子里去,都这个时候了,老东未必一天到黑忙着杀人放火,不歇气?畜牲忙了一天也要歇嘛!”
装着要屙屎的样子,独眼鬼成功的避开众人的视线后,飞快地下山朝藕塘角摸去。
鬼蹲在远山灶房的锅台上,俨然一匹大猫,他一手一个拳头大小的红苕,一手半根红萝卜,塞得满满的嘴困难的蠕动着,黄瘦的屁股正对着那口黑黝黝的锅。锅台不大,为防掉下来蹲上去就得将腰板板得直直的,费力别扭得很,然而鬼却心情舒畅,运足了劲进行着痛苦而幸福的排泄。猜想远山气急败坏的嘴脸,鬼差点笑出声:“你不给老子红苕,老子给你一坨黄苕!”
一股新鲜温热的臭味在黑乎乎的灶房流淌,借助屋顶那块油烟熏得半暗不明的明瓦,一束微弱的光照进来,照在地上一个鼓鼓的口袋,这口袋里塞满了鬼在半个湾子周游时翻箱倒柜顺手牵羊的成果。屙完屎后,他还准备去搜东家金田的大屋,那儿值钱的东西更多,啧啧,要是卖了钱,又可以好好地吃喝几天了,鬼似乎看到了刘集镇“好运来”酒楼那油光可鉴、熟烂滑口的红烧蹄膀和肉嫩酥烂、汤清油黄的鸡汤,这样一想,再看一看手里的红苕,他从鼻孔里挤了鄙夷的一响:“嗤!算了,不吃了。”说完,他随手扔了出去。
忽然,鬼感到了一份潜伏的危险:湾里人回来,看到屋里乱七八糟,老东又没得来,远山看到锅里一砣黄屎,那不怀疑到我头上来了,远山那家伙又莽,不把我骨头架折散才算怪!鬼越想越怕,一股凉气顺着脊柱骨往下走,肛门不由自主夹得紧紧的,他胡乱缭草地用锅台上的抹布揩揩屁股,跳下锅台,飞速地系着裤腰带,拖起地上的布口袋就走。
夜色如黛,星子若棋,排列有序地缀在黛蓝的天空,一弯月牙在东边浮起,象漂亮媳妇粲笑时那一口白白的牙,风从收割完后的土地上无遮无拦地过,吹得茅草房上的茅草倒伏成一溜,象被梳子梳理过的。一根茅草飘悠悠地飘到鬼的脸上,他停下脚步,一个念头在心里一轮,一丝邪毒的笑就上了脸:对,放他妈的一把火!跑不是办法,跑得了和尚跑不庙。放一把火,哪一个晓得不是老东放的?哪一个又晓得我放的?今天晚上就不要回来了吧,你们就在牛头山上吹风吧,莫怪我,我也没得法,我不放火。你们绝对不会放过我,要想你们放过我,我就只有放火,骂就骂老东吧!
举着一大把烧着了的松明子,鬼象一条敏捷的狗,欢快地在湾子里窜来窜去,嘴里还“嗷嗷”怪叫着,越发象一条快活的狗了。
火就烧起来了……黑暗中,大半个藕塘角遍布着火光,一条条黄灿灿,红闪闪的火舌曲卷着,窜跳着,远远地看上去象是一条条张牙舞爪的火龙,似乎想冲破黑暗的束缚,腾空而去……藕塘角又一次鸡飞狗跳墙,这一回飞得惊惶,跳得狂乱,几头猪也拱开了猪圈,屁股象挨刀杀似地尖厉叫着,夺路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