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上的身影|阳台上的身影-吾爱吾妻
爷爷清瘦,很高,背总是直直的,常一脸严肃。哥哥弟弟都不太亲近他,只有我,一点也不怕他。
小的时候我跟着爷爷奶奶,奶奶做家务,忙,我就做爷爷的跟屁虫。常常脚不沾地地跟着他跑(爷爷腿长,名义上是牵着我走,从背后看,我几乎是被他拎着)。
爷爷有很多朋友,谈天,说话,说到够了,他起身说:“走!”对方也知道他的脾气,从不强留。在外人面前,我很乖,不闹也不缠人,常被对方夸成一朵花。
有时爷爷会跟哥哥下棋,两人正襟危坐,很深思熟虑的样子。后来,我也学着跟爷爷对弈,但棋风颇不入流。“悔棋”是常事,再就是嚷嚷:“爷爷不能走这一步,你要是吃了我的车我就不来了。”有次,虽然我耍尽无赖也只剩光杆司令了,干脆将“老将”放进口袋:“呵呵,吃不到了吧,平了,平了。”
上初中时,有次跟父母吵架不吃早餐就冲去上课,爷爷买了蛋糕送到教室。
被班主任好一顿教训:“王琼就是娇骄二气太盛,这与家长过分纵容分不开。”
爷爷听了,好脾气地笑。要知道,合家上下,谁敢教训爷爷?
我上大学那年奶奶去世,爷爷也开始迅速老去。大学一年级,爷爷跟爸爸来武汉看我,那是冬天。我为了“扮俏”穿得很少,送他们回家时,起了风,我有些冷,把自己抱了抱。趁爸爸买票,爷爷带我到附近商店,认为羊毛衫太薄,问售货小姐要“绒衣”,小姐奇怪地望着他,我脸都红了,绒衣是多年前,我小时穿过的。爷爷这辈子就没有进过商场,说的话外行。我赶紧把他往外拉,口里说:“不冷不冷,爷爷,我一点都不冷。”临到上车,爷爷硬塞给我钱,要我买件“绒衣”。
我回家乡是爷爷最记挂的事。那时的火车慢,我一般是半夜到,一大清早就能接到爷爷家的电话。如果我跟朋友玩去了,晚去看他一天两天的,他就会拄着拐杖,带着保姆来我家看我。虽然都住在市区,爷爷离我家还有点距离,爸爸看到爷爷来了,有些心痛,就埋怨我,我心里不爽,就冲爷爷发小脾气:“就是你,害我挨骂。”爷爷笑,要爸爸不说我,说孩子没有不贪玩的。他就是想看看我,再说走走对身体也有好处。爸爸只好噤声。
可是,去爷爷家渐渐成了我的“苦差事”。我常向爸爸抱怨爷爷保姆做的菜不好吃,与爷爷没有话说。爸爸说:“爷爷没多少日子了,你是他疼爱的孩子,要懂事些。”我很庄重地点头,那一瞬间心里是明白的。
我坚持每次放假一定去看爷爷,爷爷的身体很差了。总是睡,有次我坐在他床边,跟他聊了几句,他就翻身睡了。我在一旁看书,过了一会,他突然又翻过身来,看到我,说:“琼琼还在,我真高兴。”我心里一颤,抬起头看爷爷,他迷迷糊糊地又翻身睡了。我知道他喜欢我,喜欢我在他身边,可是却不知道如何表达,而那时的我,正值青春,外面的世界对我有太多诱惑,虽然知道爷爷寂寞,虽然也懂事地认为自己该多陪陪爷爷,可是真到了爷爷家中,在爷爷昏昏沉沉的睡意中,又发现,陪着他一点意思也没有,于是就趁着爷爷睡着时,偷偷溜出门,与朋友约会,玩自己的游戏。可是说也奇怪,每次我走时,无论多么轻手轻脚,爷爷都会发现,会趿上鞋跑到阳台上,身子尽量往外探,对我招手,竭力喊:“琼琼,回来吃饭呀,明天还来吗?”而我,那个不懂事、任性、贪玩而又狠
心的孩子,竟能无视一个老人的心愿,敷衍地嗯嗯嗯……不肯正面回答。
那时约会的男孩子没有成为我丈夫,我却在很短的时间内失去了爷爷。
我读大学三年级时,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又回到了童年,三四岁光景,大清早起来,从奶奶的床上爬到爷爷床上,把爷爷摞好的报纸又撕又丢,爷爷由我玩,把头凑到床头灯下看他的书。
醒来后我愣愣地,有些不祥的感觉,又觉得不可能,觉得爷爷还有大把大把的日子。可是一上课,系里就有老师通知我,爷爷故世,家人通知我回去。
我断断续续地哭了一路,但是所有的眼泪都换不回我的爷爷了,我知道我犯了大错,我完全有理由有能力让一个残年的老人多一点点快乐的,可我太关注自己的快乐了,我注定为这个错内疚一生。
多年后,我遇到了爷爷的朋友,也是耄耋老翁,见到我,又是欢喜又是悲哀:“都这么大了,那个时候,真是你爷爷的宝贝,牵上牵下的。”
我独自来到爷爷曾经的住处,里面住着陌生人,阳台上挂满了花花绿绿的衣服,他们可知道,曾经,有个老人,站在那里向他的孙女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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