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小鸭的爱情

丑小鸭不总会变成白天鹅。
   小洁就是这样的女孩。刚刚护校毕业的她，还是像个小姑娘一样瘦弱，脸色也时常是苍白的。
   怎么说呢？就好像是快蔫了的花儿。
   她的男友就曾这样说过：你的样子……挺可爱的。
   她的外貌大致就是这样。
   说到她的男友，阿罗，是她的青梅竹马，两人没懂事的时候就在一起玩了，然后一起长大，一起读大学，她成了他的女友，毕业后，两人留在这座城市打拼，在同一所医院。
   他是医生，她是护士。
   阿罗很优秀，小洁从丑小鸭的时候就这么认为。
   他们虽然谈了五年恋爱，可阿罗还一直都是规规矩矩的。他们住不同的公寓，不过离得不远，白天的生活与一般夫妻无异，到了晚上，则各回各屋。
   除了一次。
   那天，阿罗喝得很醉，用了强，小洁也没有多反抗，就将自己交给了他。
   一对很平常的情侣。
   只不过，这些已经成了过去式。
   十五年的友情，五年的爱情，加在一起都比不过那个女人。任她怎样挽回，阿罗都不愿回心转意。
   她的倔强，她的纠缠，她的不死心，竟换来了一个耳光。
   很重很重。
   一直打到她的心里。
   
   下午，两点三十五分。
   小洁已经在这咖啡厅里等了四十多分钟了。
   她时不时会不安地向窗外张望，然后又失落地低头，死死地盯着手中的病例单。
   她在等阿罗，这整整一个礼拜，她都没有见过他。
   自从那天，他给了她一个耳光。
   可是，这天早上，小洁还是放下了所有的自尊，给阿罗打了电话，她的要求是：只见最后一面。
   约好是两点半。
   以阿罗的性格，无论跟谁约好，都会早到一刻钟，可这次他却迟到了。
   在与她见最后一面的约会上迟到了。
   小洁看了看表，轻轻咬住了下唇，蜡黄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而那病例单却已被她的手捏得皱皱的了。
    
   阿罗是在两点四十的时候才到，其实来之前，他在咖啡厅外逛了很久。他很矛盾，也很犹豫。
   本以为那个耳光足以抵消他们的情分，可这女人还是纠缠不清。
   这一次，他又故意迟到了十分钟。
   来表现他的忽视。
   小洁瘦小的身影坐在靠墙的位置，映衬在晦暗的背景下，显得越发单薄了。
   阿罗很不情愿地踱到那张桌前。  

   “白洁，找我什么事？”
   他的语气很冷淡，也丝毫没有以往的绅士作风。
   小洁低着头，听见他的声音，似乎吃了一惊，抬头的同时，也迅速地将皮包压在腿上的病例单上。
   “你……你来啦。”
   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阿罗见到她的样子，吃了一惊。才一周的光景，她竟然憔悴成这样，原来就瘦弱的身子好像又瘦了一圈，她脸上的掌印也还淡淡的，未曾消去。
   胸口莫名的一阵剧痛，阿罗心一软，坐在了小洁对面。原来打算说的也都咽了回去。
   这时，服务员走了过来。
   “两位，要些什么？”
   “两杯热可可。”小洁抢着先说。
   这是他们共同的习惯，共同的爱好。
   “我要清咖。”阿罗毫不客气地否决了她。
   小洁的眼睛一瞬间暗淡地没有一丝光彩，她垂下了头。
   阿罗觉得自己有些残忍，想喊住服务员，可对方已经走远了。
   很长的一段沉默。
   “对不起。”
   “对不起。”
   两个人都低着头，却几乎异口同声。
   小洁心口一震，眼中升起了一团雾气。
   之后，两人又许久没有说话。
   是阿罗先打破了寂静。
   “听说你辞职了。”他的语气回复了温和。
   小洁“嗯”了一声，又低下了头。
   阿罗纳闷地看了看她，她很意外，为什么小洁没有了平日的锋芒。他继续说道：“其实你没必要那样，该走的是我。”
   小洁轻轻摇头：“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阿罗感觉心里怪怪的，满不是滋味：“你要去哪里？”
   “也许回家乡，也许去别的地方，我还没有决定。”小洁的话显得有气无力。

   见她这样，阿罗忍不住问：“你是不是病了？脸色很差啊。”
   小洁慌忙答道：“没……没有.”
   服务生送来了一杯咖啡和一杯热可可。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阿罗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苦涩的味道使他微微皱眉。
   小洁眼神迷离，却又似乎将目光定格在这咖啡杯上。
   “她喜欢喝咖啡，是吗？”
   “嗯”阿罗放下杯子，很轻地应了一声。
   他看到小洁的肩膀分明地颤了一下。
   “我做了很多错事，让你为难了……我很抱歉.”小洁再次道歉.
   阿罗有些茫然若失,面对小洁的致歉他无言以对.
   她有什么错?她只是为了挽回自己的爱情.
   一切,都应归咎于自己.
   小洁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到时候……我……可能已经不在了,不过,我会祝福你们.祝你们……白头偕老……"
   说到这儿,小洁再也无法自制,泪水连珠而落.
   "小洁,你……"阿罗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小洁做了一次深呼吸,为了使自己冷静下来,她勉强地挂上笑容:"终于,你又这样叫我了,我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在听到了……谢谢你,阿罗.我们还能是朋友,对吗?二十年了,最起码……能让我以朋友的身份祝福你."
   阿罗哽咽了,低下了头.
   他辜负了一个好女孩.
   见他无言,小洁握紧了双拳,又说道:"阿罗,这一生……我们注定无缘了.可如果……如果有来世……如果真的有来世,我会努力,我一定会变成白天鹅的.那个时候……能不能别再这样对我.我……我真的好痛."
   阿罗那句"嗯"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可眼前突然浮现了一张秀丽的脸庞,他犹豫了.
   小洁殷切地望着他,很希望他能说些什么,可阿罗连看都不敢看她.
   "不可以吗?"小洁内心激动,"真的不可以吗?"
   阿罗很为难,她轻声说道:"小洁,你是个好女孩,你会找到比我更适合你的人."
   就好像是被宣判了死刑,小洁彻底绝望了,她猛地站起,腿上的东西都掉在了地上.
   阿罗见是一张病例单,刚想弯下腰,小洁却匆忙地将病例单捡起,塞进包中.
   "我……对不起……我去趟洗手间."
   小洁过于紧张的行为引起了阿罗德疑心,今天的她真的很反常.
   约摸等了有十多分钟,小洁才从洗手间回来.
   她的眼睛……应该是哭过了.
   小洁向他示以灿烂的微笑.
   "对不起,我失态了."
   阿罗知道她在强作欢颜，那久违的心疼感流过心际。
   涩涩的。
  “那张病例单是......”
   小洁的笑容僵硬了一下，她马上说道：“那是朋友的。”
   阿罗深深地望着她，看得她心虚的低下头。
   那张病例单上他看得清清楚楚，患者一栏写着白洁。
   凭他对她的了解，他知道小洁一定有事瞒着他，可是他已经无权过问。
   他伤她太深了。
   阿罗想岔开话题，却突然一声惊呼：“小洁！你流鼻血了！”
   小洁似乎也感觉到了异样，她微微皱眉，却并不意外，熟练地拿出纸巾止血.
   阿罗迅速起身，握紧了小洁的手。
   “我们去医院。”
   小洁看着他，声音悲凉得让人感觉是到了冰窟：“这样好吗？万一被她知道。”
   阿罗愣了愣，真的就松开了手。
  “你说过……要保护我一生一世的。”
   小洁伤心欲绝，掩面跑了出去。
   阿罗也紧跟了去，可就在他结账时，小洁已经拦了出租车，走远了。 
   阿罗茫然若失，傻傻地站在马路上。他摸出口袋里的一把钥匙，紧紧地攥在手中。
   那是小洁公寓的钥匙，他本想借这次见面的机会，将钥匙还给她，以求了断。
   
       ——人家都说女大十八变，可我为什么还是只丑小鸭？
       ——你的样子……挺可爱的。
       ——那还是不好看啊！ 
       ——如果你是丑小鸭，我就做一辈子的护鸭使者，保护你一生一世。
    
   当日五点半。
   阿罗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逛了两个多小时，却突然接到现女友小悦的电话，约他在茶座见面。

   小悦穿了件蕾丝边天蓝色连衣裙，着了淡妆。
   丰满的她的确比弱不禁风，一脸病容的小洁漂亮得多。
   “白洁来见过我。”小悦喝了口咖啡，微微皱眉。
   阿罗呆了呆，难道那女人又摆了我一道。 
   “她找你干什么？”
   小悦轻轻叹气：“她祝福了我们，并让我代替她好好照顾你。”
   阿罗心头又涌过一阵难受，他不安的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小洁的身影又在脑中浮现。
   小悦秀眉深锁：“她是个好女孩。”
   阿罗有一搭没一搭地“嗯”了一声。
   小悦又继续说道：“我从来不知道，世上还有这么深刻的爱情，她为你付出的爱，也许是我一生都不能给你的。”
   “什么？”阿罗听不懂了。
   小悦直直地瞪着阿罗，脸色异常哀伤。

   “她得了血癌，晚期。可这个时候她最牵挂的还是你……一个辜负了她的男人！”
   阿罗难以置信地缓缓摇头，痛苦地说不出话来。
   直到这时他才明白了小洁先前的奇怪举动。
   小悦似乎也用尽了力气，她的语气轻了很多：“我趁她去洗手间时，偷看了她的病例单，后来我问她这样付出到底值不值，她却说……爱情计较的不是得失，而是……付出了多少。她让我别告诉你，可我觉得这件事你有必要知道。”
   阿罗感到自己的眼眶湿湿的。
   “我……对不起她。”
   小悦正了正坐姿，又说道：“我想你也应该正视一下自己的感情了，辜负了这样的女孩值得吗？毕竟，二十年所积累起的感情与两个月是不同的。白洁让我明白了一点，在她爱的光芒下，我的爱情是如此渺小。”
   “小悦，我……”阿罗一时语塞。
   “不知道你自己有没有发觉，自从你打了白洁，你就再也没有舒展过笑容……我先走了，你自己想吧。”小悦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走了两步，她又转过身，说道：“你不觉得奇怪吗？你手里的咖啡杯里盛的是热可可，白洁告诉我你喜欢这个……难怪……刚才你喝热可可时，眼底所流露的温馨……是我从未见过的。”  
              
        ——啊?为什么我也得喝热可可?
        ——因为小洁喜欢，所以阿罗也要喜欢。
    
    九点多了，阿罗在小洁楼下荡了很久，最后才下了决心，按响了门铃。
    “小……小洁，是我。”
    没有回应。
    这个时间她肯定在家。
    是故意不应门吗？
    阿罗失望地转身。
    他对小洁的伤害太深，不该奢望她就这样原谅他。
    “咕咚”。
    公寓里传来了椅子倒地的声音。
    阿罗停住脚步，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脑际。
    他疯狂地拍门，叫门。
    “小洁！小洁！我知道你在里面！”
    ……
    阿罗突然想到自己有公寓的钥匙，手忙脚乱地开了门，冲进里屋。
    “啊——”
    他惊骇得几乎窒息。
    小洁……直挺挺地悬在半空。
    已经一动不动了。
    ……
    幸好阿罗及时冲了进去，否则小洁的命就保不住了。
    还好她窒息的时间不长，只是还处于昏迷。
    阿罗自责不已，守着小洁的病床寸步不离。
    只有到要失去的时候才知道珍惜。
    黑夜到黎明，他一直紧握小洁的手，直到她苏醒的时候。
    小洁一睁开眼，就不能自已地哭了。
    “对不起。”阿罗就势抱住了她，“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照顾你一生一世。”
    “可以吗？”
    “对不起。”
    一对恋人紧紧相拥。
    终于回到了阿罗的怀中，小洁挂满泪珠的脸上扬起了笑容。
    诡异的笑。
        
    或许，那张伪造的病例单会知道些什么。  

                                                                                                                  叶之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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